影絃 发表于 2005-7-25 21:42

[十二國記]滿月夜

  夜色青青,月高懸,稀疏的星子點綴在周邊,寧靜的氛圍。她倚在木窗前,長髮輕便的束起,攏在暗夜裡隨著微風輕輕擺盪。

  「陽子,還沒睡?」

  略帶驚訝的聲音在木門嘎吱開啟後響起,伴隨著油燈帶來搖擺不定的光與影,將原本昏暗的斗室染上層薄薄的暖黃。

  陽子瞇起眼,抬手遮住突如其來的光芒,來者──一隻灰色的大老鼠立刻注意到客人的不適,連忙弄熄了燭火。「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

  室內恢復黑暗,餘下些微由窗縫篩落的清雅月光。

  即使只有一瞬光照,女子紅若流火的瑰麗髮色仍是一覽無疑。

  「樂俊……」光是憑想像,就可以在腦海中勾勒出對方的輪廓,他在很近很近,觸手可及的地方。「今晚的月太漂亮了,我捨不得睡。」

  「滿月啊……」樂俊搔搔頭,灰色的毛皮,銀亮的鬍鬚,自從慶公佈了半獸也可以當官的法條,進入境內的半獸數量就增加了──畢竟鄰近的巧國實在沒為半獸留下任何優惠的生活空間。但是樂俊之所以出現在這裡,只是因為這裡就是他家這麼簡單而已。

  走到窗前,與陽子並肩,他跟著仰首。

  「據說,滿月有著不可思議的魔力呢,它能夠讓疲累的旅人生出甜蜜的幻覺,若能在滿月的夜晚與戀人一同沐浴在月光底下,這一輩子就不會分離……」

  聽見樂俊用著萬分正經的語調描述起浪漫的傳言,總有不太搭嘎的感覺。陽子噗哧一笑。「我倒沒聽過呢,樂俊是從哪裡知道的?」

  「喔,這是某次與延王閒聊的時候,他親口告訴我的,他說,這是蓬萊流傳下來的習俗……」

  「……他的話,樂俊有時候還是別太相信的好。」

  「是嗎,」樂俊不好意思的道。「我還一直很疑惑,人一生中見過的滿月不知有多少,不小心在夜裡與人同行而應驗了傳說該怎麼辦呢?將一生就這樣交到另一個人的手裡,實在是太隨便了。」

  微笑,在聽到這番話時變的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我們初遇那段時間,有沒有遇過滿月呢?」

  「咦──」樂俊明顯慌張了起來,語無倫次的道。「這、這可就不知道了,時間過了那麼久,當時又常常餐風露宿的……搞不好真的有也說不定……」

  話聲越小,終至消失。

  陽子打趣。「瞧你緊張的,我可沒別的意思。」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樂俊也有點啞然失笑起來。「不知怎麼就──」


  忽然,想起鳴賢的話來。


  鳴賢是樂俊在大學裡的朋友,個性雖然有點莽撞,卻是個好人,他在大學裡幾次被為難,都讓鳴賢替他抱屈了很久,那次…到底是發生了什麼,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只記得鳴賢哇啦哇啦講了一大串,看到他仍然心平氣和的模樣,最後只好大嘆了一口氣。

  「算了,我還真想看看樂俊緊張的樣子呢,就算是天塌了,你大概也是這種表情吧……不知道該說是你脾氣太好,還是太鎮定、太不掛懷了呢?」

  那時他依然微微的笑,只是平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窗外一碧如洗的萬里晴空,澄澈的青藍裡,沒有任何擾亂視野的飛禽,輕輕一頓,然後轉開了頭。

  他沒有告訴鳴賢。


  ──其實是有的。


  讓他緊張的事情……其實是有的。


  擺了擺尾,他側眼,偷瞧正專注的凝視靜夜蒼穹的紅髮女王。她的髮如瀑,眼如星,看似愉快的笑弧裡卻似隱藏著許多重甸甸的心事,壓的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寂然蕭索的氣質,卻還是寧定堅忍沉默著、不可言說的姿態。

  她的人在這裡,心卻不在;她的眼神捕捉天際星辰,無暇白月,她的心思放在慶國黎民,她的身影立於堯天之上。而他捕捉她的每一個影像,注意著她細微的情緒轉折。


  ──她不開心。


  這次,是為了什麼心煩呢?

  說起來,一國之尊在三更半夜跑來他這簡陋的居舍,實在很不合時宜,美其名散心,私底下必定讓景麒叨唸過無數回了──王的動向又怎麼瞞的過自己的半身?而平時素來聽勸的她卻依然故我──

  不可否認的,當樂俊在墨色濃重中打開大門,看見不請自來巧笑倩兮的人兒時,訝異之外,更多的是驚喜。

  只要不妨礙到正事就好了……

  可是,要他看著她愁眉深鎖的挹鬱不置一詞,是太為難他了。幾乎想對陽子說他願意分攤的,但她從來不曾吐露過她的困擾,於是他也只能瞧著,很近又很遠的。

  每次的每次,都要這麼下去嗎?而仙人的一生又是多麼漫長……

  灰鼠的頭顱動了動,以著說不上是沮喪的姿勢,把頭壓低了些。

  還是,不要造成陽子的困擾比較好吧,景王的工作量已經夠大了,她要操心的事情那麼多,沒必要再多擔一個他……



  樂俊在發呆……而且,發呆了很久,久的都讓他忘記隱藏自己的視線,就這樣直勾勾的呆呆望她。

  紅髮的女王饒富興味的偏頭看著身旁的大灰鼠,樂俊的隱約注視她一直感 受的到,因為她也一直都用眼角餘光觀察他的狀態,之所以裝作不察,是因為她知道一旦點破,樂俊就不會再這麼做了。

  憶及他以前老是對她喃喃念著,“女孩子要莊重一點”,就忍不住要微笑起來,樂俊就是這麼含蓄的個性啊,雖然她也不是多麼開放的人,如果那個時候知道半獸還可以化為人形時,她是萬萬不會去抱他的。

  可是抱都抱了,毛茸茸的,很溫暖哪~~上癮了怎麼辦呢?感嘆似的,她攤開手掌,彷彿還可以感受到柔軟觸感傳達到心口的溫度。

  經年相處,她似乎已經習慣於這樣的關係,平淡如水卻讓她心靈平靜,樂俊之於她,是很重要的,至於怎麼樣的重要,不言自明……終於發覺樂俊的異常安靜,陽子心中一動,試探性喚了聲。

  「……樂俊?想些什麼呢?」

  「啊?我在想……陽子心裡是不是有難以決斷的事情呢?所以才跑來我這裡……」

  沒有察覺灰鼠口氣裡的異樣波動,陽子微訝,然後笑了。

  「不是的,樂俊,你別擔心,怎麼說我也即位十年了,處理的來。」

  輕快的話語,婉轉的微笑,像是在答謝關心,卻更像是一種拒絕,堵死所有可能的示弱和訴苦的縫隙。

  每次的每次……

  即使他想說願意分攤的,還是不行吧。



  又一陣漫長的沉默。



  而後,半獸艱難的抬起頭來。

  「說真的,陽子,我很感謝因為妳的緣故,我才能破格進入大學。之後順利畢業,成為地方官,也都是陽子給的機會……」

  「那是因為樂俊有實力,不是我……」她一頓,挑起了秀眉,終於轉過身子,倚著窗緣,直視眼前的灰鼠,語調滲進些微的自嘲。「樂俊,不要這樣對我說話。」

  眼見灰鼠報以沉默,紅髮的女王苦笑著,一向明亮的碧眸黯了黯,兩人身分上的差異一直都是樂俊的心結,以往她都盡量避免這種尷尬的時機,剛剛一沒注意,樂俊的思緒就不知轉到哪裡去了,真是防不勝防。

  她也明白是自己過於任性了,每次一倦一煩,心裡就只想找樂俊說說些話,所以會在所有事務都處理完畢時,偷個空牽走騎獸乘著夜風而來,隨便聊聊什麼都好,在他為她備下的客房小憩,並在天將明前回到金波宮去。對於她的擅意離宮,景麒雖然不甚贊同,但在她信誓旦旦的保證絕不拖累朝政以及次數其實並不頻繁之下,還是勉強讓步了。

  但是,今天她真的不是因為這樣而來的……



  十年了,兩個人從十年前的知己,到現在更為親暱一點,但是始終無法再進一步而停留原地打轉,是樂俊的裹足不前和陽子的配合造成的。樂俊無法習慣宮裡繁瑣的人際關係,她尊重了他的決定,讓他留在地方。

  一旦進入金波宮,他的半獸身分以及他們之間若有若無的感情一定會引起爭議,陽子不認為樂俊有這麼脆弱,但是也許因為出身在蓬萊,耳濡目染,她並不是很在意非得公開不可的才叫做戀情,現在這樣很自由,很融洽,即使常常想念,常常牽掛,但是他們都有他們的責任,本來就不可能天天在一起的。

  尤其她是王,雖然陽子有時候也覺得很悲涼,自己還真是一個無法置責任於不顧的人啊,有次還被尚隆開玩笑的調侃。「你們這對主從,拼命起來還真是一模一樣的認真性子,慶國不會因為你們放鬆一下滅亡的。」

  景麒也許也是看出了這點,所以才不再阻止了吧。


  可是,她該怎麼向樂俊描述自己的心情呢?


  陽子闔上因為睜了太久而有些痠澀的眼簾,睫羽感受著持續不斷的清風拂面,夜晚的空氣總是如此沁涼,間雜有香花的氣息撲捲,讓人胸中一清,心緒沉澱,在這樣特別的日子裡,許多以為已經遺忘的記憶卻在眼前流過,以著懷念的姿態,蓬萊,父母,師長,同學……


  “在不知道該選哪一邊的時候,就選自己應該做的那一邊,同樣都會後悔的話,選擇後悔比較輕的那一邊比較好,是吧?”


  樂俊的話語是這麼堅定而溫柔的,自耳際潺潺淌過,十年如一日,就是因為這段話,讓她徹底下定決心留在常世;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她才能夠有所改變,慢慢接近心目中理想的模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啊………

  她驀然睜眼,翡綠眸裡有一剎那的光芒綻現。

  難道不是嗎?他應該要比她還清楚的理由。



  深邃夜空中,星子幽微閃爍,一瞬一瞬,毫不起眼,可即使有月,也不能掩其存在光華,望著眼前景致,陽子忽道。


  「──陷入是很容易的,樂俊。」


  灰鼠意外的看向她。


  「墮落、猜忌、憎恨……要陷入負面情緒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她頓了頓,沒給自己再思索的時間,一口氣說下來。「我還記得剛剛來到常世的時候,心裡充滿了委屈和憤怒,明明什麼都沒做,卻遭受了種種不合理的對待,讓我對於每一個接近的陌生人都抱持著敵意,如果不是被你救了,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嗯……」

  「──是你的信任改變了我。因為被人溫柔對待,才懂得溫柔待人;因為被人關心,才懂得關心別人,人是無法憑自己的力氣站起來的,不是嗎?──就算可以,一定也是很久很久以後吧。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支持我,鼓勵我,我又怎麼有勇氣擔起一個超出我能力範圍那麼大的責任?人心才是最難拯救的啊,樂俊。」

  紅髮女王緩緩說著,卻是字字鏗鏘,堅定有力,彷彿想把每個字敲進樂俊心裡,破除所有的迷惘。「我跟尚隆或許可以拯救千萬百姓──換作任何一個明君,都可以做到這一點,可是我們卻拯救不了人心。在某些方面,你比我們這些被稱作是王的,還要了不起,你明白嗎?」


  你明白嗎?


  你能夠,明白嗎?你從來都無須自卑,沒有誰比誰更加偉大。

  在這樣的關係裡,我們一直都是對等的。

  灰鼠和女王的視線無言的交會,不知經過多久,他像是無可奈何般的,輕輕笑起來,那是一種終於折服的姿態以及解脫之後的輕鬆。「陽子,妳的口才真的變好了。」

  她笑了,如若朝陽初升。


  「現在,還是三步的距離嗎?」


  「…不,一步都不到了。」


  樂俊難得的幽默──抑或是隱藏許久終於表達出來的真心,教陽子深深望著,簡直不願稍離,然後她轉頭,為了不要透漏太多無法自己的竊喜,心滿意足的看向窗外。那滿月,已在不知不覺中淡的只剩個模糊的影子,天際轉為黑藍,透出淡淡的光芒。

  驚覺自己居然與樂俊聊了一整晚,也遺憾的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刻了,不過,能夠在這樣特別的日子裡,得到他這樣一句話……足夠了。


  很夠了。


  「我…回去了,」紅髮女王說著,看著樂俊,忽然忍不住捉弄的補上一句。「你知道嗎?在蓬萊,滿月有團圓的意思在唷……」

  跟親人,跟情人……

  在樂俊從不解的頻頻眨眼到恍然大悟後的窘迫表情中,她背對著他揮揮手,慢慢離開熟悉的屋子,一路灑下爽朗的笑聲如鈴。



  主上的心情好像很好。今天有參加朝議的臣子們不約而同的這麼覺得。



  此後的每年,月正圓的時候,在慶國的某一處,總可以看到並肩笑著賞月的兩人。



  一直延續到現在。

  不曾打破的習慣。


2005/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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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斷斷續續寫了一個多月,寫到感覺都不對了,
原本後面還有幾個段落,
不過別人的意見都覺得到此為止就夠了,
所以,也不再畫蛇添足了。

[ Last edited by 影絃 on 2005-7-27 at 03:01 ]

影絃 发表于 2005-7-30 17:04

反正是老鼠樣子,
就當作外面穿了一件鼠大衣吧...(毆)

反正陽子應該要習慣了=v=

※冰雪凝霜※ 发表于 2005-8-28 12:53

穿不穿动画片里写好了,我看过,很喜欢
谢谢影炫用文章的方式让我再看到!
谢谢!!!!!!!!!!

朝暮 发表于 2005-8-29 20:56

我现在比较支持尚阳的说,乐乐应该做一个辅佐明君的英明大臣。

qumi_cat 发表于 2005-10-18 13:31

朱砂记 发表于 2006-4-1 21:22

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十二国的文……还是这两个人……我暴。
十二国不适合配对,十二国甚至都不是一个适合爱情存在的世界,一直这么坚持认为。
就这样吧,信任,扶持,敬佩,爱戴,但是无关爱情。
这群人生活在没有爱情的世界里,不过他们有爱。足够了。

VANESSA 发表于 2006-4-29 18:53

我也好喜欢《十二国记》。。。

最最喜欢尚隆的说。。。呵呵支持他和阳子哦~~~5555。子安的景麒啊~~~~

下来就是某宗和某斋了。。。。

望月迷沙 发表于 2006-5-14 04:29

想不到这里也有喜欢十二国的人说哦
这两天一直都在看十二国的同人文,不过大多数都是写景阳的,虽然不错,但是我最爱的还是尚阳,可是这类CP很少的说
只有在日文网站上才能看到大量的尚阳文
从现在开始偶要努力学习日语了,为了偶爱的动漫和游戏还有各类同人啊

chacha 发表于 2006-5-17 12:49

真希望阳子和乐俊能在一起,可惜故事的设定让阳子注定只能一个人……
象这样,两个人一起欣赏满月或许就是给他们的最大的补偿了吧……

乐事原味 发表于 2006-6-25 17:19

十二国记真的是一部好片,宏大的世界观,激动人心的剧情,
那时候朋友推荐给我的时候,再三嘱咐,如果前面看得无比郁闷,千万要熬到一个老鼠出来的时候再决定要不要放弃。
整部片子,乐俊是一个亮点,从他以后,故事才好看了起来。

只是,阳子真的要和乐俊在一起的话,在那个半兽人好不容易有了读书机会的环境中,真不知还要努力多久。
我是一直很固执的认为最懂阳子的还是那只灰老鼠,我也一直比较喜欢那种困难中一起走过的感情。

虽然只得满月的相聚,但是,他们的岁月漫长,这也算是一种永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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