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嘿，来了！帮你叫了杯。”高明权将盛了澄清透亮液体的一个酒杯推向来人。
摇了摇头，淡笑着，“一会要开车回去，不用了。”
“有没有搞错？这不像你。”高明权佯装抱怨。
“这方面，我一向很自制。”黎华侧首，转了话题，“明权，离开EAMI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打算。”他也知这样的回答并不使人信服，于是又道，“转幕后吧，大概。然后，”无意识的晃晃杯中酒，“多点时间陪陪家人。”
“电视台？”
“永振。已经谈妥了。”高明权又想了想，直言不讳说道，“我们三个，现在势头最好的就是瑞恩了。”
黎湘离逝世后，原本处于上风的乔亚影业失了臂膀，现今，彩虹乔亚势均力敌。王瑞恩隶属彩虹，又与乔亚有了莫大渊源，自然成为两大影业竞相争夺的对象。因此，他尽可退出彩虹方面的电影宣传，又可搁置乔亚未完成电影而出走欧洲。
高明权说这话的时候，眼是盯了黎华的。
“是啊，他一向绷得太紧，是得松弛下。”他知道，高明权调转话题意在了解自己的打算。然而，那样的想法尚未成熟，黎华也只得泛泛一句带过。
高明权了解，黎华绝不会在这局势起变的时刻，从无所想，但他确实未从黎华的神色言谈中发现什么，索性点破，“你有什么打算？”，猜到黎华又要打太极，忙补一句，“别又打哈哈，兄弟一场，有话直说嘛。”
“有想法，”黎华说得笃定，而后又是摇头，“不过太早。”
“瑞恩那边不是问题。”高明权已经猜到几分，“到时候，别忘了叫上我。”，他反手握拳，又在黎华胸膛轻轻一击，“就跟你混了啊。”
“好啊。”黎华应下。这话听来不要太熟。当初，买房的时候，高明权也是这一句，“就跟你混了啊。”，果真就将家安置在黎华隔壁，两人做了邻居。
他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高明权又是几杯下肚。
……
“想想我在EAMI一待就是十来年，喏，你说，公司是不是该给我发个‘最佳员工奖’？”高明权一脸无谓的开着玩笑。
他看着已显醉意的好友，随口应着，“不错，可以考虑。”
“诶，我今天才发现，方若绮像一个人。”高明权有些微醉，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黎华扶了他微晃的身，一脸淡然，“明权，你喝得差不多了。”
“真的。不是长得像，是感觉像。”高明权仍絮絮的说着，忽而一声笑，“原来你也有动了真心的时候。”
好友无意而出的话，当真触到黎华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突然脸色沉沉，仍是耐着性子，“好了。让阿德送你回家？”
阿德是高明权的至交。这家酒吧也是他代为打理。
“回家？”高明权一声嗤笑，伸手推开黎华，“你不懂。一个家，真的要有个小孩，才有那种感觉。”说完又是猛灌几口，“现在想来，我好悔！”
黎华静静的听着，他知道，高明权的婚姻并不如外人所见的美满。在黎华的意识里，并非要用孩子来维系一个家庭或者是一段婚姻。孩子意味着无尽的责任。人们习惯从父母的身上学习如何教养自己的下一代。但凡认可父母的人，他们大都会延续父辈的教养模式。这是现成而可取的。
可惜，黎华不是。他的父亲，刻板强硬而专制，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并没有留下什么温馨美好的记忆。除开否定父亲的专制，他也没有更为有效而合理的教养方式。因此，对于小孩，看看别人的也就好，若是自己生养，无异于一个沉重包袱。不是不愿负担，而是，他连如何背上身都不甚知晓。
高明权趴在桌上，嘴里又含混的说着什么。
黎华只好叫过阿德，略略的嘱咐几句，让阿德送了高明权回家。
“嗯，”王瑞恩终于打破这短暂的沉默，“若绮，”
方若绮抬眼。
“对不起。”
觉得王瑞恩这话来得莫名，方若绮诧异，“怎么，这么说呢，王大哥。”
“外公的事，不该瞒你这么多年。或者是我放不开吧，因为外公对黎华的偏爱，我也曾对黎华多少有了些偏见。”除了偶尔流露出的忧伤之外，他的双眼满是平和，“现在，回过头来再看，一切都放下了。我还应该向你，和黎华道声谢。”
方若绮第一次看到一个磨平棱角的王瑞恩，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贯的专注、执着，有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拼劲，而今，他淡然如深海般沉寂，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王大哥，其实你不需要对我说这些。我一直当你是，亲人一样。”
不可否认，王瑞恩曾是她从小到大的一个痴恋，方若绮整个少女时代所做的每一个梦中，都有他的影子。在经历世事后，她终可以亲切而平静的待他如长兄。
王瑞恩点点头，轻声道：“若绮，你要幸福。”
“嗯。你也是。”
她亦是轻轻的应着，好似多年前，他暖暖的笑着问她的名，她亦回以暖暖的笑。
他们又静待了一小会，直到王瑞恩先起了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好。”她再又看了眼他面前的那杯橙汁，有种莫名的感动。
自小习惯性的跟在身材高大的王瑞恩身后，方若绮低了头，突觉眼前人一顿，她险些没停住脚步。
没有声音
“王大哥？”她唤，侧身移步看向前方。
他就悠闲的单手搭在吧台上，嘴角上扬的弧度勾出几分狡黠，冰蓝的光缀出那双琥珀眼瞳独有的妖魅，就那么静静的凝视她。
“华！”方若绮笑了，眉眼弯弯，一瞬扑进他怀里。恰好侧耳贴了他左胸，心跳的节奏，有力，笃定，且稍稍的加快。饶是黎华再做出一副平淡如水的样子，她也知，他心中所想。
方若绮笑得更甜，埋着头，双臂将他环得更紧，深深的，贪婪的，嗅着他的气息。她知道，黎华永远都是这样，在不经意的时间、地点，以不经意的方式出现，然后，她便是欣喜而踏实的有了依靠。
黎华宠溺抚她的发。回抱，不过几秒，那双臂松开，只低头附于她耳，“要一直这样吗？”
她骤然一惊，才记起，早被自己落在一旁的王瑞恩。
自是倏地红了脸，压低了声，嗔怪，“怎么不早说？”，末了，还不忘在黎华胸前轻打一拳。也顾不得瞧他的得意模样，慌忙转身，略带尴尬的看了王瑞恩。
他两人虽是低声细语，可那些个话尽全数入了他耳，“嗯，我看，还是先走了。”王瑞恩这才从别处移过双眼，话音未落，人已然朝了大门而去。
车朝着熟悉的方向驶去，回到那个被她在心中唤作“家”的地方。
彼此拥抱，从温馨安定到面红心跳，唯一不变的是几要湮没的思恋。这样的思恋拥着爱，在分隔两地时，寻着些些缝隙便会从心底浸透出来，蔓延周身。她以为，相见便好，殊不知，分离后的初见，为多日来隐忍的思恋打开缺口，如巨浪拍岸，激荡到窒息。
……
躺在他臂弯中，方若绮轻轻合了眼，仿若置身云端，美好而纯净。她不禁有种加倍小心的感觉，这般完美的爱恋。
“华~”她轻唤。
“嗯？”黎华闭着眼，伸手理她的发。
“我觉得…”话出了口，方若绮就后悔了，停顿几秒，“晚安！”
黎华侧身，用另一只手搂了她。“想说什么？嗯？”
自然的贴他更近，温暖的感觉，刚刚好，“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飘在云上，感觉轻飘飘的，却又害怕随时会摔下去……”
“即使你真的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他说这话时，额头轻抵了她的，“别多想了，睡吧。”
依旧是有力笃定的心跳，方若绮安心的笑了，“嗯，晚安！”
“晚安！”
（五十九）
王瑞恩出国后不久，《是朋友也是爱人》一片展开紧锣密鼓的宣传。几乎所有记者在第一时间将目光聚焦在黎方恋情上。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均被黎华轻松化解，且在不动声色间把林立翔推至媒体聚光灯下，电影主题曲和着林立翔的新专辑，一举两得。
借此机会，方若绮才再度见到林立翔。她发现，他真的是为演艺圈而生的人，面对媒体提问，举止坦率，畅谈中又带有少许谦逊，自然而然的予人亲近感。
“有空吗？若绮，想占用你少许时间。”林立翔敲开她休息室的门，征询着。
“哟，这么久没见，怎么说话越来越客套了？”方若绮玩笑着将他让进房。
这是林立翔卸去方若绮经纪人一职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谈话。
他只是上前几步，开门见山，“若绮，我谢谢你！”见了方若绮将要开口，忙伸手制止，“诶，听我说完。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肯帮忙，我恐怕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再出头。再说，我现在在EAMI还不错，能做回歌手挺开心的。”
“所以呢？”她见他面色严肃，故意引话。
林立翔不觉莞尔，“所以，那就，请你吃顿饭如何？”
“好啊，”她爽快应下，“不过我要吃大餐。”，转念一想，“立翔，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怎么会？我会亲自邀请筱筠去的。”
“可惜，王大哥不在，其实他才是帮你最多的人。如果不是他用了你的歌做电影主题曲，恐怕EAMI也不会注意吧。”
林立翔点头。
他们不知，挖掘林立翔的人却是黎华。
跑完最后一站的宣传，方若绮累到乏力。真是不喜欢应对各种繁复而刁钻的提问，小心到不出错不甩脸。
“唉…”无意识的叹气，“终于完了。”
“慢慢就会习惯的。”身边人淡淡的语气，“要知道宣传与拍摄同等重要。”
“嗯，好吧。”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在他面前，俨然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孩。
阿森驾车一贯的平稳，方若绮又看了看窗外，估摸着回家还有一段时间，索性侧身，将头轻靠椅座，闭了眼不过一瞬，便感到他温柔的手，抚她肩，回带，轻而又轻的将她的头靠在他肩。
方若绮慌乱着，挣了眼，瞧向专心驾车的阿森，又回看闭目养神的黎华，欲要坐正的身，再度被他温柔而有力的手掌按下。于是，不再挣脱，安然的倚靠他，轻轻阖眼。
浅浅的睡了一觉，车停在她的住所，阿森礼貌而周到的提醒。
方若绮挣眼，略略看了一眼黎华，向阿森道过谢，随即下车。
进屋后，未看清他的脸色，方若绮却忽来了精神，“华，”掏出手机，“有没有看过心宁女儿的照片？很可爱的。”
黎华接过手机，匆匆翻过，“之前看过，是挺可爱的，像她。”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她会给我发独家呢。”她笑着，从他手上取过手机，“想喝点什么？”
黎华未应，转身在客厅沙发上坐下，背对着正要走进厨房的方若绮，沉声道，“若绮，先别弄。有事想跟你谈谈。”
方若绮止了步，心里却在打鼓。她听得出来，黎华的声调，与以往不同。
踱着步，在他身边坐下，忐忑着，“什么事？”
“你打算接电视剧？”黎华双眼直视方若绮，语气又恢复以往的平和。
立时放松，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笑笑的回，“是啊。”
黎华缄默几秒，“考虑清楚了？”
“有什么问题吗？”方若绮才觉他脸色不好，心生疑问。
黎华左手拿了那个银灰火机，食指在机盖上有节奏的轻触着，斟酌用词，“我不建议你现在接拍电视剧。”
“是阿森？”在黎华开口谈这个话题时，她自是心中有数。
“我不认为阿森这样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从一个专业经纪人的角度，给你最好的建议。”
“所以呢？我没有采用他的建议，他就一转身告诉你？”不等黎华回应，方若绮径直道，“华，我不喜欢你以这种方式打探我的行踪和工作。”说到“行踪”时，她记起的是那晚，酒吧，黎华的不期而至。当时的甜蜜成了如今的禁锢，方若绮喉头梗梗的，有的话仿佛不吐不快，却忘了自己略带尖锐的语气，“你这样让我很不舒服。”
从她的双眼中看出话中所指，黎华不想纠结在这个点上，“若绮，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一放。我之所以不建议你接拍电视剧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以你现在的形势，最好把重心都放在大银幕上。”黎华言简意赅。
“形势？”方若绮苦笑，“我这几个月来没有接到一通电影通告，这就是形势啰。”
黎华看着她急切又无措的模样，有些心疼。因为他知道，这般情形的原因何在。但凡郝友乾投资的电影，都没有起用方若绮的意思。
也曾想到自己手头上的几个待选的电影剧本，只要自己一句话，自然可以带了方若绮。可是，他太了解她，这样做，于方若绮来说，无异于施舍。
“那就等。”黎华沉默片刻，最终道出这三个字。他认为这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只要让郝友乾出口气，自会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等？！”她惊讶他轻轻淡淡说出的话，就这么白白耗着？方若绮想不通。“要等到什么时候？在这行如果没有作品，很快会被人遗忘，华，你以为我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而且，在此期间，始终保有关注度就可以。”复又握紧了火机，他说得平静。
敏感的抓到那个词，果断截了黎华的话，“你说的关注度是什么意思？”她凝视着黎华，几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轻易的自他口中而出。“我一直都希望大家认识的是我，演员方若绮，而不是天王的女朋友。”方若绮失望了，索性不再看他，偏过头。
不打算将方若绮接不到电影的真实原因说与她听，黎华只能竭力阐述自己的观点，“若绮，听我说。现在没有适合的剧本，你最好还是等上一段时间。不要匆忙的去接一些无谓的通告。与其接二连三的拍烂片，还不如踏踏实实的拍一部好作品。至于关注度，我知道你现在很抗拒这些，但它的确是一种手段，而且，只会是一种手段。”
“我要接的电视剧并不是烂片，PSTV的制作向来有保证。”她觉得黎华说得在理，可也无法看低了自己的判断，转过头，对上他的眼，辩驳。
黎华颇为无奈的摇头，“就是制作的问题。若绮，你有没有想过，当下的电视剧制作有何问题？”
她顿了顿，摇头。
“电视剧的剧本往往是边拍边写，这会导致演员非常被动。在无法保证剧本整体质素下，可变因素高了，风险也会增大。另外，多名导演分集拍摄，你要不停的去适应每个人的工作方式。最后就是受众的问题。偶像剧，可供发挥的地方不多，而且很容易被观众定位。”黎华知道方若绮手上的那个电视剧合约，因此特意点出“偶像剧”的弊端。
“可是，偶像剧可以聚集人气。比起拿关注度搏人气，我宁愿选择工作的方式。这次的制作人是曹琳，我觉得可以一试。”她知道，黎华所说的均是肺腑之言，但方若绮有些不甘，想要挣脱他的保护。“华，我不是小孩子，懂得自己判断。况且，这行，有谁没拍过电视剧呢？你拍过，王大哥拍过，就连高明权现在都在拍。为什么，你唯独对我不放心？”
“不是对你不放心。是我认为，你走得太快，选择在这个时候停一停，正好。”
“快吗？我不觉得。”她开始惯性的否定黎华的观点。
“首部电影就担任女主角，出道不到两年已经斩获金像奖最佳女配，人气名气都有了，不算快吗？”
黎华的反问倒真让方若绮无法再度反驳。
见方若绮低了头，避开自己的目光。黎华真心希望她能听进自己的劝告。
“若绮，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在你达到那个目标之前，并非只有一味前行的。有时候，走得快了，并不是件好事。在适当的时候停一停，就算是被迫停滞下来，那也是暂时的，试着学会在忍耐和等待中成长。”黎华停顿，有意的想要等到她的回应。
没有回应
方若绮只是低着头，刻意不看，不答，不应。
她不是在故意闹脾气，确实，她还太年轻，对于黎华的话，当真不甚理解。加之，从小跟在王瑞恩身边，看惯了王瑞恩不断进取的做事态度，潜意识里对于黎华的这番说辞有些抗拒。
黎华没有等来她的回应，转而起身，走至一旁，拨通助理电话，请他稍后驱车来此。
方若绮已经瞧出端倪，亦起了身，却愈加无话。
“若绮，我想我们就谈到这，大家冷静几天。至于曹琳那边，先不要急着回复。”他走回她身边，不想僵持下去，黎华选择离开，“我叫了助理过来，稍后就回去。”
方若绮失落极了，可也挑不出黎华的错来，闷闷的应，“随你。”
（六十）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除开互通短信的简短问候外，再没有过多交流。接拍电视剧的事横在当中，谁也不愿贸然触及。
就在与林立翔、莫筱筠吃饭的当晚，怀揣着这样的心事，听得好友小声唤她，“若绮，”莫筱筠悄在桌下伸手碰她。
方若绮不好意思的笑笑，幸好林立翔不曾发觉，她这才回神，又听他道，“现在EAMI希望关古威可以全面发展，对于我的规划相对比较保守。”
“这是要关古威照着高明权的路子走吗？”
听到此处，似乎觉出丈夫已经不在EAMI，莫筱筠突然一惊，“明权他？”，眼中无意透出询问。
方若绮没想到，本是一句可有可无的接话，却搞得席间气氛一刹凝滞。
林立翔看向莫筱筠，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和难受，揣度着在不让莫筱筠觉得难堪的情况下，将事实说明，“年初，他合约期满走后，公司就将重心放在关古威身上。”
莫筱筠躲闪着林立翔投来的关切目光，转向方若绮，迎着闺蜜惊诧的眼神，强制定了心，假装盖过自己才知丈夫离开EAMI的事实，接了刚才的半句，当然，语气自是平缓的，“明权他也说，要多点时间照顾家里。”
三人就这么各自藏着心事，不咸不淡的聊天吃饭。
直到，离席。
“我送你们回去。”林立翔开了车门。
“也好，”方若绮很自然的坐到后座，将副驾的位置让给莫筱筠。她勉强笑笑，朝着立翔，“那就麻烦你了。”
这一路，大家都默契的保持安静。
除了偶尔的几次，林立翔挑起了话头，她也不怎么回应，倒显得莫筱筠说得更多些。
……
“筱筠，这个送你。”
手指触到光滑的CD外壳，莫筱筠低头，借由车窗外洒入的路灯微光，识得那张专辑名——《卡萨布兰卡》。
林立翔的首张个人专辑，承载了彼此关于青涩初恋的美好回忆，她知道，那首同名主打歌的意义，摊开的手掌回握，在初春寒凉的夜里，掌心竟也微微浸汗。
“谢谢。”只是盯了湛蓝封面上圣洁高雅的白百合，“我想，我该走了。”
她早该随了方若绮一同下车，若不是开门刹那被他突如其来的拉了手。
“筱筠，”林立翔忍耐着，迟疑着，那句问话从心底升上咽喉，随了这一路，上下起伏。
“我真的该走了。”想要赶在气氛起变前离开，伸出的手尚在半空，耳边蓦地响起他温柔而低沉的声音。
“你过得好吗？”
莫筱筠颓然收手，望向窗外。她想，她应该笑笑的说，“我很好”，然后道声彼此珍重，下车，回家，面对丈夫。事实是，这段婚姻所带来的压抑已容不得她如此轻松自在，除非缓一缓，否则那样的笑不会使人信服。
这一缓，便是许久。
林立翔后悔了，早已失了如此关心她的立场，又何必问出这无谓的话来。
“对不起。”
“没关系。”回首，看向那双焦虑的眼，“我还好。”
“筱筠，”识破她的伪装，林立翔打定主意，“我一直觉得你不该只是这样的。”
“那要怎样？”
“试着为我的曲子写词好吗？为什么要埋没自己的才华呢？就像方若绮，随心做自己喜欢又擅长的事，不好吗？”
如果是今晚之前的任何一个时间，一个场合，林立翔提及此事，她会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因为丈夫不喜欢。可惜，高明权刻意隐瞒了变动工作的事，当真激起莫筱筠的气恼，她对这段婚姻失望了。
“好啊。”
莫筱筠应得干脆，大大超出林立翔的预期，他怔了那么一刹，才缓过神，满心高兴，“那好。”，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U盘，交到莫筱筠手中，“如果这张专辑销量好，公司会计划下半年再推新歌。就算给自己一个机会，试一试。曲谱和demo都在里面。”
她握实了那个U盘，心里才稳下来，想到某处，补上一句，“我有个要求。”
“什么？”
“如果适合，我想要匿名。”
“没问题。”
“包括EAMI的人，这件事，只能你知道。”
林立翔想想觉得问题不大，“好。”
他没有送她走到家门口，因下车时，两人同时看见二楼亮着灯的卧房。
莫筱筠本打算趁丈夫未曾发觉时，收好那两样东西，没成想，在上楼时，撞见闻声而来的丈夫。
“这么晚才回来。”高明权尽量平着心气叙述事实。
她兀自往上走着，经过他身侧，“和朋友吃饭去了。”
“我认识？”他开始学着用更为委婉的方式打探妻子行踪。
“若绮。”莫筱筠刻意隐去林立翔。
“哦，”看妻子精致淡雅的妆容，“打扮得这么漂亮，我还以为是见哪个旧…同学呢？”，因心中生疑，话中自带出那么一点调侃。
莫筱筠不接话，继而上了二楼，趁高明权在一楼锁门的空档，收好那两样东西。
自浴室出来，忽被他从后环了身，微湿的发，触得她脖间痒痒。
莫筱筠双手覆上他的，向外用力一瞬，顿感丈夫身子一僵。
“我累了。”心里怄着气，她冷淡。
不知妻子又在闹哪样，高明权有些窝火，“这又是怎么了？”
隐忍了一夜的怒气和着长久以来的压抑一并而发，莫筱筠倏地转身，注视丈夫的眼，似要看穿般，“你离开EAMI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字字虽平缓出口，语气中却满含责问，激得高明权如芒刺在身。
第一时间想到了方若绮，他反问，“听方若绮说的吧？”，脸上挑起无谓的笑。
“回答我！”决绝的逼问。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愠怒的妻子，或者说，直到如今，高明权遇见的人中也没有几个能将他震慑到哪怕一秒，可，莫筱筠做到了。他当真凝滞霎那，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气。
“不是，不想你担心嘛。”下一刹，他恢复常态，“工作的事，我都搞得定，没必要让你跟我一起担着。”
“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希望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丈夫整天都在做着什么！”莫筱筠有些不可抑制的激动。“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
本计划着在永振站稳脚跟后再细细道来，他见此刻妻子忍泪的样子，有了怜惜，“好了，”，复又抱她，“我向来认为养家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轻抚妻子的背，“我从EAMI出来，打算去永振那边，做幕后，这样可以多出时间陪你。”
莫筱筠无话，她就知道，他们的症结每次都变成一个死结，套死在那里。
以为妻子被自己软化，高明权小心的翻出酝酿已久的话，“筱筠，我想…有个孩子。”
她愣住，忘记反应。
他以为，水到渠成。
俯身亲吻那咬死的唇，结果是胸前感到的一阵推搡。
“我还不想…”莫筱筠不想在问题重重的当前牵扯进一个孩子。“我是说，我没准备好。”
像是被冷水从头浇到脚，高明权面有愠色，不解且气恼道，“准备？要什么准备？我已经说了，会有时间照顾这个家。那样的事不会再有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们之间一直都有问题，不要在躲避了，明权。”
“对，所有的问题都是在那时候起的。所以，我们再有个孩子就好了。然后，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莫筱筠第一次对这段婚姻有了无望感，“对不起，我跟你说不通。”
高明权压着无处发泄的怒火，一言不发的下楼，借由如水月色，打开酒柜。
（六十一）
方若绮始终倾向于自己的决定，她年轻，热情，有冲劲，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不停的前行方能抵抗当前所受的阻力。不得不承认，黎华也有他的道理，就算无法完全理解到黎华所讲的忍耐和等待，她也知，只要照着他的话去做，大约错不了。然而，方若绮显然不希望借由这件事形成凡事依赖他的习惯。她宁愿遵循自己的心意，也不要安然顺从的去做一个黎华的方若绮。这样的想法，在亲眼见到莫筱筠的隐忍和逃避后，愈加笃定。
下了车，站在黎华家门口，她还是犹豫了。
屋里的灯亮着，他在。
若不是林立翔的这顿饭正好凑上，她大概不会以这种方式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大晚上的跑来，那样显得自己有些低姿态，且急促唐突。或者打通电话也要好些，起码可以免于正面接触。只需要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无论黎华作何反应，她认为他都无权再干涉自己的工作。
转身，背离大门，走下台阶。
才不过一两步，后首便传来开门声，暖黄的光狭长的洒在冰冷地面，旋即被不成形的黑影遮挡大半，熟悉的声音在唤，“若绮。”
她无奈的转身，大约今晚是躲不过。笑自己健忘，忘了他一向的敏锐。
沉默着，进了屋。
Sarah蹲坐在门口，热情的甩着尾巴，瞧着方若绮走过身边，立时侧卧，拿头亲昵的蹭着。
她蹲下身，抚它，两三下后起身，兀自走进客厅。
那只骄傲的猫感受到她的敷衍，一跃而起，昂首阔步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开。
Sarah自有生气的理由。若不是它，引了主人从二楼书房下来，还有得两人一番纠结。
黎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猜测着，她大概是有了决定，而且势必将主观的坚持。想到自己的让步，抬头看了眼书房，没有率先开口。
“其实，我今晚跟立翔和筱筠吃饭，有点晚了，不好让立翔绕路，所以才想到过来。”她认为有必要解释下，为什么自己大晚上的跑来。那样起码不显得自己巴巴的粘着他。
“偶尔跟朋友聚聚，挺好。”黎华说完，向着二楼而去。
“华，”她唤，下了决心，“那事我想好了…”
黎华知道，下一秒，她将道出自己的坚持，止步，少有的截断方若绮的话，“来二楼书房，顺便帮我倒杯水，好吧。”
他极少主动开口要求她做着那些细琐的身边事，方若绮无法拒绝。
进书房时，黎华背对着她，静静的站在窗前。
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搁下的玻璃杯轻轻触到书桌，发出细微的声响。
黎华仍旧静静的望向窗外，没有转身。
方若绮没有再开口唤他，因搁置水杯的瞬间，目光已经被桌上的影印本所吸引，它正好顺了她的方向摆放着——《侠客游》，匆匆的两三眼，便知，这是一个电视剧剧本，改编自一本畅销武侠小说。虽然原著她早已读过，但还是忍不住拿起它，翻阅起来。
黎华就这么静待了少许，从反光的玻璃窗上看到，方若绮已捧了本子坐在单人沙发上，细细看着。他知道，是时候再提此事。
转身，轻轻踱步至她身旁。
她从剧本中抬眼，凝视那静谧琥珀，“华，这是？”
“PSTV准备拍的一部剧，赶在暑期上映。现在是甄选演员阶段。也是曹琳的制片，你可以找她谈谈。”看穿她心中的疑虑，黎华坦言，“我没有插手，所以她的选择余地也很大。”
“这么说，你是支持我拍电视剧了。”方若绮放了手头上的剧本，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虽然我觉得那个偶像剧也不错，不过，算一人让一步好啦。”
并不似方若绮的轻松愉快，黎华一脸正色，“若绮，我的确不建议你现在接拍电视剧。”，瞧见方若绮立刻失落的神情，他没有迟疑，继续说道，“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所以，就算在剧本选择方面给你个参考好了，有原著为蓝本，改编的剧本应该问题不大。”
“还有，读者已经是现成的观众群了，对吧。”失落归失落，她总不至于要求更多，这样的结果，恰好。
“这个通告，只能说，不功不过。”黎华很少如此直截了当的表明看法。
方若绮已然觉得黎华的让步实属难得，在退了一步后，还为她留有余地。至少，这个通告他没有插手，她亦不需打着他的名头，依赖他的保护。
扬起暖心的笑，她垫了脚，在他脸颊轻轻一吻，感动道，“谢谢你，华。”
“若绮，”揽她入怀，黎华皱了眉，沉声“终有一天你会懂的。”
懂什么呢，黎华没有再说。
方若绮的心情倒是愉悦，侧了头，靠在他肩，“我现在就懂，你对我的好。”
黎华忍着那一声叹息，没有出声。
这一步他再三思索后，还是退让了。潜龙勿用，忍耐往往比进取更磨人心志。他本是这样过来，自然希望方若绮照了他的话，免得又绕了弯路。可是，黎华算漏了一点，方若绮太年轻。她不会在未经波折之下，懂得这番道理。在当下，她有她的冲劲与憧憬，不会单单的因为几句忠告而心服口服的照做不误。
于是，只得在尊重她的选择之下，竭力为她铺平道路。
一周后
“若绮，来得正好，坐啊！”
她礼貌的颔首，对于初次见面的曹琳，神经绷得更紧。要知道，当有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热络的省去姓氏，直呼其名，反让她觉得不自在。
“剧本都大致读过？”曹琳的笑愈加深了，勾出嘴角鼻沟长而深的两道法令纹。
“是。”
“你看，到底是有专业素养的艺人，做起事来就是扎实肯钻。”
她瞧着曹琳的一双眯眯眼，对于这般绕着问题的谈话方式颇为不适。
曹琳约莫四十来岁，进入电视台已有二十多年，她眯缝着眼，轻而易举的看穿方若绮心中不耐，掂量着天王黎华的影响力，立马对方若绮转换方式，“关于这部剧的选角，若绮，我看剧中公主一角倒挺适合你的。一来，你的外形青春靓丽，气质高贵；二来，没什么武戏，拍起来也不需要太辛苦。你看怎样？”
方若绮私心觉得，真的不怎么样。“我想先看看合约，然后和我的经纪人商议下。”本是冲着女主角而来，这下只能暂时模棱两可的回话。
黎华深夜回家。
推开卧房的门，昏暗台灯，方若绮恹恹的趴在床上。
“还没睡？”
“哦。”
她仍是无精打采的趴着，有气无力的应。
“怎么？落选了？”猜测着，解开领口纽扣。
“没。”
黎华笑了，轻轻的那么一声，落在寂静深夜中，激得方若绮一个翻身坐起。
“我的样子很好笑吗？”杏眼圆睁的盯着黎华，她有些不忿。
“没，”黎华摊手，浅浅的笑着，“我觉得这样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方若绮忽然被他轻轻淡淡的一句话逗笑，可又不想在他面前服软，只好侧过头，轻咬了唇，嘴角隐隐上扬。
“说实话，很少有我猜错的时候。所以，让我再猜一次，如果不是落选，那就是，角色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方若绮转过头，皱眉，“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个角色。读原著的时候，就特别讨厌那个公主，刁蛮任性，没功夫还到处捅娄子，外加病怏怏的西施样，要我怎么演？”她一口气倾倒出来，觉得心情舒坦多了。
黎华耐心的听她抱怨完，一句反问，“所以呢？你的打算是？”
“我想回了曹琳，就说，档期调不开什么的。”双手抱膝，抬眼望他，以为黎华必会首肯。
黎华低头，一手抱胸，另一手半握了拳撑头，静立床前。
方若绮开始吃不准他的态度，“华，你在想什么？”
“若绮，”黎华抬头，注视她的双眼，神色严肃，“我不赞成你的做法。”
“什么意思？”方若绮不解。
“我认为你可以演，不赞成你推掉这个通告。”黎华刻意将正反两面都说明。
方若绮突然无法理解，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重复着，“什么…意思？”，见黎华态度坚定，忍不住追问，“华，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一直不赞成我接电视剧吗？那现在正好，我不拍了。为什么又反过来，认为我应该去拍这个电视剧？”
“知道问题的关键在哪？”
方若绮摇头。
“你不拍这部剧的唯一原因是，不喜欢这个角色？”黎华再一次问，以便确定。
方若绮点头。
黎华拧眉，缓缓摇头。
“有问题吗？”
“演员不应该只凭自己的喜好接戏。”黎华神色凝重，“这是职业素养。”
方若绮第一次感到，黎华认真起来有种莫名的威慑力。她收起随心所欲的说辞，略略的打了腹稿，才一本正经的回道，“可是，如果我不喜欢这个角色，甚至是讨厌，那要怎样去演？角色本身没有带给我任何兴趣，我是无法投入演绎的，这样勉强去演本身就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不如不要。”
“这是你的问题。”黎华一语中的。
觉得他说得过于冷静且不近人情，方若绮索性不理不答。
黎华知道，这是一种无声的对抗。这一次，他选择直抒胸臆。
“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但那样的感性显然不适合演员。否则，每部剧的反派都是空缺，剧不成剧。演员在选择角色时，必须从理性的角度客观判断。再把所有的感性都放在角色的演绎中来。最后，释放掉角色本身，回归生活。”
“哪能强制自己分那么清楚？”
“演员这个职业本身就是分裂的。若绮，记清楚这三步，每步都必不可少。”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与她深入剖析，方若绮开始诚服，静下心想了几秒，索性向他寻求答案，“那，我要怎样才能，不讨厌她？”
黎华温和一笑，在床边坐下，谈话已然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走近她，解读她，演绎她。”说完一顿，见方若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静静起身，走进浴室。
黎华并非要有意为难方若绮，他欣赏她与生俱来的灵气与天赋，却也发现，迄今为止，她所有的演绎也均止步于此。缺少了自我突破的意识，任天赋再高，也有消逝耗尽的一天。他要她尝试着，摆脱自己熟悉或是喜爱的性格特质，从更为专业的角度，真正学会走入一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当然，这样的步调在黎华看来还是有些过快，他本意是要等到更好的剧本和角色再将方若绮引导至此。
从浴室出来后，她已经拾起剧本，倚了床头靠枕，细细看着。
“这种事也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得完的。早些睡吧。”轻从她手上抽走剧本，藏了欣慰，故作调侃，“真不知，那两年你跟王瑞恩都学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她忽而慌张，想起寄居王瑞恩家的两年，怕他的介怀。
黎华笑意更浓。
她霎时放了心，转念一想，又为王瑞恩鸣不平，“这倒不能怪王大哥。我那两年要读书还要在民歌餐厅打工，能跟他学的时间也不多。”
“哦。”黎华翻身，背对着她，语气中佯装了解的样子，将疑问暗藏于心。很明显，方若绮少了对演员这个职业基本的理解和规划，这是踏足这行就应该建立起来的架构，并非时间问题。王瑞恩的做法，是授之以鱼，而非授之以渔。
然而，王瑞恩当年自有他的考量。对于《爱在花开的季节》他需要的是一种质朴天然的演绎，所谓的启发刻意停留于表面，少了对方若绮的长远规划。
“说到王大哥，”想到他的样子，“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过得怎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不会将自己放逐很久的。”
“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自从王瑞恩去到欧洲，方若绮就与他失了联系，偶尔想来，心里不甚踏实。听到黎华这般淡然的结论，安心之外仍怀有疑问。
时针逼近零点，黎华觉得两人完全没有必要将话题绕着王瑞恩，从今夜跨度到明早，索性闭了眼假寐。
“华~”，方若绮轻推，知他断不会这般快的入睡，撒娇道，“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肯定王大哥不会在欧洲待很久。说完这个，我马上就睡，绝不烦你。”
夜静无声
她突然想到什么，不甘，于是拿食指轻轻戳了戳黎华的背胛骨，探着身，附到他耳畔，长长卷发有意擦得他酥痒，柔声轻问，“吃醋了？”
他顷刻间翻过身，方若绮还未来得及因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就已然后悔了。
被他含于唇齿的两片樱唇，勉强张合着，断续的道出，“你…使诈……”
黎华不语，琥珀眼瞳散出魅人光彩，倾心的吻，进而蔓延开来。
（六十二）
在《侠客游》的开机记者会上，方若绮见到了饰演女侠胡瑞晴的古芊菁。这也难怪当初谈合约的时候，曹琳为何要避重就轻了，乔亚影业股东、著名导演岳行空的独生女儿，自然是开罪不得。站在古芊菁身边的，是她的男友，男主角童靖阳。而自己这次的合作搭档则是初次出演电视剧的歌星关古威。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黎华是如何注意到这个通告的。
记者会上的各种提问大都是向了方若绮而来。这得归咎于自己的不小心，被媒体偷拍到出入黎华别墅，成为两日前的头条——“方若绮滞留黎华别墅四十八小时，两人疑似已同居”。 本来预计在两周后举行的记者会，也因这条突发的新闻大幅提前。方若绮无意成为新剧宣传的噱头，可也无法。
“方小姐，对于近来热传的你与天王的同居事件，有何回应？”
温和礼貌的微笑，“既然是传闻，真真假假大家自会分辨。”，见记者仍未有放过自己的意思，方若绮微微欠身，“抱歉，请大家多多关注我们的新剧。”
……
记者会结束后，一众娱记均不死心，大家蜂拥而上，将方若绮围了个严实，堵在会场出口。棘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方小姐，最近你们有没有结婚打算？”
“黎天王新近购置的半山豪宅是否将成为你们的婚房？”
方若绮听得这话，不觉好笑。两人都已默契的将重心放在各自的工作上，她不知，这般没准头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忍笑，回应，“我们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近期都会将重心放在工作上。”
“也就是说，短期内不会结婚？这是你们相互商议的决定吗？”
……
好不容易出了会场，方若绮只在走道稍事休息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细高跟蹬蹬踏地之声。回头，见古芊菁扭着杨柳细腰，高昂着头，朝前走来。
“哼！”
一声自鼻腔而出的冷哼，恰好在经过方若绮身侧的时刻想起。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平白无故的又是哪里惹到了这位古大小姐。
古芊菁的气恼和不屑，方若绮自然是不得而知。
父亲是知名导演，母亲在退隐之前也曾是演艺圈中的美艳女星，古芊菁尚未出生便是聚光灯追逐的焦点。牙牙学语时就在父亲执导的影片中露面，孩童时期已然出演过多部电影，她自认为是众人焦点，此次却被方若绮盖过风头。若是真本事也就罢了，偏生方若绮靠那些绯闻博眼球，就触了她的忌讳。自小见惯了父亲身边环绕的莺莺燕燕，对这类靠桃色新闻搏上位的女人最是鄙薄。
有意等古芊菁走得远些，方若绮这才迈步。
不料，刚踏出三五步，又听得身后一个清脆女声唤，“若绮姐。”
那是扮演公主贴身小丫头的范晓爱。在《一代歌后》的演员甄选会上，她婉转清冽的歌喉就给方若绮留下深刻印象。后来，范晓爱为钟湘配唱，她们还在片场见过一次。
“晓爱。”相比于为人高傲的古芊菁，她很自然的对范晓爱有了亲近感。方若绮扬起笑脸，“以后就叫我若绮吧，”伸出手向她，“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范晓爱甜甜一笑，伸手轻握。
“刚才记者会上，都没什么机会聊天，自从上次在《一代歌后》的片场，这算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是第三次。”范晓爱一双大眼闪过一抹狡黠。
“哦？”
“当时在《一代歌后》的甄选会上，已经算是见的第一面了啊。我还记得呢。”
方若绮点头，“对啊，我算漏了一次。不过，当时你唱得真好。”
“唉，好有什么用呢？”范晓爱的脑袋突然耷拉下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听范晓爱如此道来，又见她无意隐藏喜怒之情，方若绮忽觉她无甚心计，于是径直问，“怎么这么说呢？”
“可不是嘛。当初在甄选会上，竞争激烈就算了。临了，总算是有个配唱的工作，做好了，公司还打算给我出个翻唱专辑呢。可是，黎导偏偏…唉，这电影拍到一半就搁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开拍。至于拍完之后的情形，又是另一说了。”范晓爱絮絮的说着。
方若绮见她神情中流露出无望，想了想，宽慰道，“晓爱，别灰心。王瑞恩导演是定会把那部电影拍完的。”
“若绮，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这圈里都知，你和王导的关系是很好的。”范晓爱的一张圆脸忽然绽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眼睛复又闪光。
没由来的，方若绮听到最后一句，有些怪怪的感觉。她没有搭话，倒是范晓爱又叨叨上了。
“若绮，这次演电视剧，是我第一次演戏，心里正没底呢。何况还有古芊菁在…”她说着，估摸方若绮懂她言下之意，也就省了后面的话，静待几秒，果然等到方若绮的回应。
“没事，你的戏主要是和我一起的，慢慢来，问题不大。”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说着，忽而热络的上前拉了方若绮的手，“能跟你做朋友，我就不怕了。毕竟，你有天王撑腰啊。他们都忌讳着呢。”
方若绮听着前面倒是贴心，可后面…她却是在心里狠狠的不舒服。明知这段感情在外人看来，是她高攀，且不免染上依仗天王搏上位的世俗色彩。可这样直白的听人道来，还是头一遭。范晓爱算是心眼少的，竟也这般看待。更何况他人？她已从演员方若绮直接变为黎华的女友方若绮，要努力摆脱黎华的影响，太难。
勉强的笑着，方若绮索性不应。
“Take a piano. The keys begin, the keys end. You know there are eightyeight of them, nobody can tell you any different.
They are not infinite. You are infinite. And on these keys the music that you can make is infinite. I like that. That I can live by. ”
(拿一部钢琴来说，从琴键开始，又结束。你知道钢琴只有88个键，随便什么琴都没差。它们不是无限的。你才是无限的，在琴键上制作出的音乐是无限的。我喜欢这样，我活的惯。)
……
纯英文原版电影，无中文字幕，方若绮不记得这是陪他看过的第三遍还是第四遍。
不算宽敞的客厅，除开荧光闪烁，便是一盏壁灯，和着浮现脑海的她已然开始熟悉的台词，温馨得刚好。
慵懒的躺在他怀里，微扬了头，那下颌的弧度凌冽中带一抹柔和，完美到极致。
他在看剧，而她在看他。
借由不甚明了的灯光，倾心的看。
“华？”感到他约微挪移的身体，她乖巧的立时起身端坐。
“介意吗？”黎华探身，欲取了搁在茶几上的那包烟以及那银灰火机。
方若绮摇头。
暗红火头在黑夜中忽闪着，风过，吹散一缕轻烟。
静立许久，他发现未曾吸入的烟，燃得出奇的慢。
方若绮在客厅开始等得不耐烦。她想，他独自待的时间太久，久到自己几乎要困顿得打起瞌睡来。
重复的画面顺次播放，激起方若绮想要打破某些惯有规则的欲望。
蹑手蹑脚的走向阳台，
一次，
这样的作弄哪怕一次，
让她得逞便已知足
迎了风，黎华垂手立于阳台，感到后腰突如其来的一紧，他当真一瞬惊慌，下一刹飞速抬起右臂，于无声中将猩红火头移至她的双臂之外。
他的僵滞微不可察，方若绮认了输，侧头贴他后背，嗅到空气中微呛的烟草味，登时松手，绕到他面前，眉心微皱，“别抽太多。”，语气中似有责怪，却不无担心。
对面街灯暗黄的光，映出他浅浅的笑。
黎华顺手掐灭烟火。
“华，”伸手拉他左臂，轻摇，方若绮轻声道，“外面风大，回屋吧。”
光，骤闪
方若绮猛然一颤，抬脚下意识后退之际，右手已被他反握。
初春的夜，乍寒
她的手，冷得透骨钻心
黎华不忍，亦有心疼。只一回带，便是单手拥她入怀
方若绮惊惶着，挣脱
“别动！”他低沉的声音，简洁有力，双手收拢，复又搂她更紧
面颊紧贴他温热的胸膛，腰间是他有力的环绕，她的惊惶渐散，心随秋风落叶缓缓落定。双臂回抱，静静的感受他的气息。
须臾
觉自己已很是贪心，只好红着脸，小声说道，“怎么办？明天该换做你在我家滞留四十八小时了。”
以为黎华会说出任何宽心话，贴了他身的耳却听到自那胸膛内传来的漫不经心的一声笑。
“你还笑得出口？”她不禁微怒，手握了拳，轻打着。
黎华顺势放开她身，左手绕胸前一晃，便拿住了她纤细手腕，嘴角自是扯出一抹笑，“傻瓜，只是对面的街灯坏掉了。”
她听闻，方才发觉这一片漆黑，唯有那脸，烧得更热。
（六十三）
《侠客游》是方若绮迄今为止拍得最辛苦的一出戏。每日起早的上妆拍戏，顶着沉重头饰，身着繁复衣装，拍摄古装剧平白的比现代剧多了好多不可省的功夫。偏偏收工是越发的晚，因与她搭档的两人——范晓爱、关古威均是初次演戏，NG不断。尤其是范晓爱，有的没的总也出错，碍于她丑话说在前面，方若绮总归是要耐着性子的。
时间一久，方若绮发现蹊跷。新接手的导演，但凡她的单镜头，一律一两条就过，也不多话。她自认为并不是演得毫无破绽，有些分寸拿捏上反而忐忑。出道至今，合作的几位导演都是以对待工作严谨著称，她自然也就惯了，演到哪种程度，如何处理，自有人把关。可现下，似乎完全不同。
“若绮，一个人啊？”
范晓爱甜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捧了盒饭，她呐呐的应，“嗯。”
“唉，真是的，戏里戏外都黏在一起。”范晓爱在她身边坐下，双眼盯了远处的两人。
方若绮听出话中的讥讽，凭心而论，她真没觉得古芊菁和童靖阳二人有何不妥。演艺圈的情侣本就聚少离多，难得有在一起工作的机会，自然也就一同行动了。如果他在…忽然记起以往与黎华一起工作的时光，发现自己开始想他。
“嗨，”
一个男声自头顶响起，带着些许踌躇，
仰头，见眉目清朗的关古威站于面前，“嗨。”礼貌的回应，目光投向旁边的一个空椅。
关古威微笑着，拉过那把椅子，放在两人面前，落座。
原本的两人并坐变为三人围坐。
“看来，我们三个也是戏里戏外分不开了。”范晓爱首先打破沉默。
方若绮抬头，出于意料的见到关古威阳光般的笑容。大概是第一次演戏，压力不小，这位传闻中的阳光男孩自从进组后，脸上就极少带笑。尤其是与自己的对手戏，他们饰演的一对欢喜冤家，打打闹闹还算过得去，一到感情戏总也带不到那个点上。
“森，今晚出去玩嘛~”
“别闹，我还有工作要做。”
“什么嘛，明明已经下戏了。我可是你的女朋友，居然要见你给别人当司机，就算是工作，也……”
“你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啊。”他极力挣脱女友的拉扯，压着声安抚，“忙完就给你电话。”
“那，”娇俏的女孩未掩饰自己的失落，静待几秒后，闷闷道，“好吧。我回家了。”说完，不待阿森回话，转身离去。
阿森眼光随了那背影，直到女孩消失在转角。
车，平缓的行驶在道路上。
“方小姐。”阿森一如往常，有礼有节，“回公寓？”
“嗯。”刚才那一幕透过休息室虚掩的门已全然入眼，“阿森，”
“是。”
“你女朋友在组里，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方若绮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把话说开。
阿森听她亲和的问话，心头一暖，却也不免一诧，快速回想着，知方若绮大约是在下戏时听到那番对话，看似不经心道，“唉，她就小孩子的脾气，我也不惯老被她粘着。”
“抱歉，无意间看到。不过，她很可爱啊，在组里是做什么的？有空介绍她与我认识？”
“她叫朱莉，是PSTV的场记。”阿森轻松笑着，打开话匣子，“方小姐，你要认识了她，一定会被她搞得头大。”
“哦？”
“工作马马虎虎，最好东窜西窜打听八卦，”他怕方若绮多心，忙澄清，“放心，我可是很专业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的专业我还不知？”
在此之前，方若绮对阿森是有芥蒂的。在自己身边又跟黎华嚼舌，为接拍电视剧的事，挑起两人分歧。她以为，他是怕多出事来，工作量无故的加大，却在见到今天这一幕时，改变看法。做演员再辛苦，可在台前闪耀，亦算是一种补偿。可像阿森这般，或许这辈子也不会为人所知。
她如此想着，也便能体会到他的不易，“或者，送我回家后，去跟她看场电影什么的，时间还来得及。”
阿森摇头，“没事。手上还有几个广告合约需要处理，方小姐，你不必在意。朱莉只是看到我工作的表面，反正大家都需要时间磨合，不急于这一时。”
“咦！若绮，你的耳钉好漂亮！”范晓爱上好妆，又惯性的跑来与她搭话。
方若绮将一对耳钉仔细收好，还没接话，便见古芊菁一个人拉着脸，从化妆室门口经过。
“她这是怎么了？”范晓爱特意等古芊菁走远，才敢在方若绮耳边叨叨。
方若绮对古大小姐的私事从无兴趣，淡淡一句，“不知道。”
“我猜，是跟童靖阳吵架了吧？”范晓爱脸色红润，眼角眉梢显着喜色，“不信，你一会瞧，她是藏不住的人，对手戏一看就明白。”
她突然不喜欢范晓爱这般幸灾乐祸的样子。可是转念一想，范晓爱平日里也被古芊菁冷嘲热讽了不少，估计积怨蛮深，她又是个相对单纯的人，这才摆在脸上。
果然，正如范晓爱所料，古童二人这大半天的戏，是拍拍停停。光是一场扇耳光的戏，古芊菁就NG了五次，看着童靖阳红肿的左脸，片场人员纷纷耳语。
“你说这次还行不行啊？”身材瘦高的女孩拉过场记朱莉，耳语。
“难说。”
“莉莉，你说童靖阳怎么就这么能忍呢？”瘦高个刨根究底。
“吃软饭呗。”朱莉这几个字咬出来，声音约微尖利了。
方若绮听得清楚，正踌躇着，要不要善意提醒的时候，见阿森一个凌厉的眼神过去，震得朱莉立刻收声，末了，小姑娘还不忘回头朝着男友俏皮的吐舌。
在磕磕绊绊的拍摄中，导演终于决定提早收工。
收到这一消息，范晓爱竟第一个提出要去PUB放松。
“去吗？”一双忽闪的大眼睛，依次环视众人。
“哼，”古芊菁又是习惯性的冷哼，一把推开站在她右侧的范晓爱。
范晓爱一个趔趄，幸好被身旁的关古威扶稳。
“我去。”
听得这话，众人又是一惊。
童靖阳冷眼看古芊菁背影，貌似爽快的出口。
古芊菁闻声，止步，停顿霎那，又摇曳身姿，渐行渐远。
许是得到响应，范晓爱丝毫没有被方才古芊菁的轻慢而影响心情，反而越发快活，“还有谁？”
这次，换做关古威，“我，算我一个吧。”
“若绮，你呢？”范晓爱满怀期待的看她。
“我，”她本意是打算趁此机会早早回家休息，准备推辞，却正好看见阿森与朱莉亲密的谈着什么，于是想要留给阿森点私人时间，转了心意，点头，“好吧。”
“太好了！”范晓爱笑得更加灿烂，拉了她的手，欢呼雀跃。
这一路，除开范晓爱，剩下几人都了无兴趣。狭长的步行街，聚集的酒吧大大小小，鳞次栉比，范晓爱又是第一个冲在前头，朝着一家PUB而去。
童靖阳偏在此刻与大家背道而驰，独独挑了反方向的另一家酒吧而去。
关方二人跟在后头，没办法，只得叫住范晓爱，大家又顺了童靖阳的脚步，进到那家PUB。
四人落座，
童靖阳轻车熟路的叫了一打扎啤，兀自开启一瓶，就着瓶口就是一阵狂饮。
“诶，这样不好玩，我们边玩边喝怎样？”范晓爱兴致高昂的提议着，“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聒噪！”童靖阳一声厉喝，莫要说关方二人，就是相邻的几桌也向他们投来讶异的目光。
话语声落，顷刻间，又复如常。
关古威实在无法忍受童靖阳怪戾的脾气，为范晓爱出了头，“童靖阳，你这样大声呼喝的又是做什么？晓爱不过是想让大家玩得开心点。”
挨着关古威的范晓爱偷偷拿手轻扯他衣襟，“那就玩骰子，猜点数吧，阿威，若绮你们陪我玩啊。”她轻快的说着，好似毫不在意刚才童靖阳的呼喝。
方若绮不好再坏了气氛，和关古威一道，勉为其难的陪范晓爱玩起掷骰子。三人都将童靖阳置于一旁。
一个钟头后，关古威率先喊停，“别喝了，晓爱，酒这东西，喝多了坏嗓子。”
“没事，我去趟洗手间啊。”
待范晓爱走远，“呵。”童靖阳忽一声冷笑，斜挑着眉，“要唱歌，又要演戏，可真为难你们了。”
关古威的脸唰的涨红，硬压着上涌的怒气，质问，“童靖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附近的客人，又朝着这桌看了看。
方若绮没料到关古威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许是酒精作怪吧，她也不愿在此生事，小声劝，“阿威，算了。”
“我走了。”他话音未落地，也不顾童方二人作何反应，人已然朝了门口而去。
方若绮稍稍坐了会，却接到范晓爱的一条短信，“若绮，我好像喝多了，你们接着玩啊。”
静待几秒，她愈加不自在。“晓爱说她喝多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此时的童靖阳已喝到微醺，忽闻这话，拿了酒瓶的手立时一顿，须臾，倏地站了起来，丢给方若绮讥讽的一句，“胸大无脑！”
“童…”方若绮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就见童靖阳三步并作两步，冲出PUB。
（六十四）
第二天一早的《明星日报》揭示了昨夜童靖阳反常举动的缘由。
“童方二人深夜私会，相谈甚欢因戏生情？”
又是一次头版头条，对着吸人眼球的字眼，方若绮又一次叹气。
深夜私会，好吧，她可以保证当时还不到十点，而且原本就不止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她和他说话总共不超过三句，其中还包括最后他骂她无脑的那句；因戏生情，她的确上演了公主爱上游侠的戏码，不过戏里是出单相思，戏外更是无甚交集。
瞧瞧这张照片，那是在她告知童靖阳范晓爱的短信内容后，瞬间抓拍的成果。角度曝光都是恰到好处，清晰的五官，不明的表情，配合隐晦的文字，可以是含情脉脉，也可以是深情凝望。
方若绮放下报纸，尽力回想昨夜的情形。很明显，虽然不算及时，童靖阳当时应该发现了记者，可是他临走前扔下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一代歌后》的剧组里，她早是见识过童靖阳说话难听的本事，但她从未见他没有根据的胡乱说话。难道是怪自己惹了记者跟踪？但，这跟她没头脑有什么关系？她又将昨晚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去PUB是范晓爱的临时提议，大家是自发响应，最后去的那家，又是童靖阳挑的，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是一次偶然事件。
将心头存有的一丝怀疑暂且抛去，当前她要面对的现实是，承认自己切实影响到剧组拍摄。
“赵导，”趁着短暂空隙，走到矮个子男人面前。
“呵，若绮，”导演赵松一脸和气，“有事？”
“我很抱歉，影响到剧组拍摄。”
“哪里话，”赵松一摆手，“这些记者啊，就知道捕风捉影。若绮，你大可不必在意啊，这正经工作的场合，怎么能让他们说进就进的。”
电视剧导演赵松，四十出头，在PSTV也算是历经沉浮，别的没悟出个什么，单就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练得是炉火纯青。方若绮既是黎华的女人，他自然要懂得拿捏分寸，她的戏，但凡过得去便不会重来。当然，他也不单应承，瞧出方若绮当真抱歉的神色，转念有了另一番打算，“不过，……”
方若绮听出来，这转折之后，大约有些讲头。
“不过，”赵松干笑两声，“若绮，你看啊，这记者和我们也不是水火不容不是？要么，临近收工的时候，你和靖阳补场戏，然后给他们个机会，也便于大家沟通沟通嘛。”他说着“沟通”二字时，伸了食指，在空中上下划拉着。
方若绮于心中冷笑，什么叫“和靖阳补场戏”、“给个机会，沟通”，他分明是想借了这个绯闻为新剧造势。可也不便回绝，只怪自己不小心又出了绯闻，最后，她默默点头。
“魏如风，快把我放开！”双手被反绑于木桩上，眼睁睁看童靖阳讪笑着，向她走近。
一场游侠戏弄公主的戏码，即将上演。
“喔？”左眉斜挑，自是多了几分不屑不羁，这是童靖阳的招牌动作，像注册商标一般，遍布他所参演的影视剧中。
“快把我放开！”语调升高。
白光闪闪，一柄利刃在手，他笑意加深。
“你，你，想干什么？！”突然的结巴，流露内心惊惶，睁大了眼，只剩哀求。
刀尖顺了前胸，锁骨，喉咙，缓慢上移，最终停在她约微上翘的下巴，他邪笑，用了一分力，向内一抵，迫使那张美颜抬得更高。
身体开始不自主的抖动，忘记求饶。一双美目已无力承受更多，认命般，闭合，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勾出凄丽侧颜。
她于浓密睫毛的隐隐疏疏中，骤见一湾琥珀，透出那惯有的清浅一笑，温润暖心。
记者悉数围上，不过三言两语间，他为她驱散流言蜚语。
她知道，他就会这样，永远在不经意的时间、地点，以不经意的方式出现，然后，便是欣喜而踏实的有了依靠。
这是她的幸福，小小的，珍藏的幸福。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她对镜端坐，双眸带笑，嘴上却是抱怨，“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黎华淡笑，看镜中人，风髻雾鬓，淡扫蛾眉，清眸流盼间自有三分娇俏，三分妩媚，那话音一落，轻快起身，一个回转，粉红烟纱裙绚丽散开，婀娜身姿，勾人心弦。
他将这一幕悄然入心，嘴角微扬，“来看你的因戏生情。”
“哼！”她虽是气恼的调调，可总也皱不起眉，瞪不了眼，只得右手握拳，朝了他胸口。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动手的坏习惯？”撑开的左手手掌正抵了她右拳，俯身，于她耳畔轻哼，“嗯？”
她没了法，松开拳头，五指伸展刹那，又被黎华轻松拿住。
十指交握，左臂回收，他微微带力，便将她轻揽入怀中。
已然迷恋上这种置身云端的感觉，淡淡木香传递出无法抵挡的温情浪漫，恍若置身迷雾仙境，她不曾知晓下一秒，将随了他去到何处。
方若绮曾想，她是否会在某时某刻，一个不小心，从云端跌落下来。记得那晚他的回答，
“即使你真的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的。”比起他从未出口的“我爱你”，或是从未有过的承诺，这是她听过的，黎华最为恳切的回答。
腰腹间是他有力环绕，她想，所谓的安心倚靠也便如此。
不可贪心，在情之所至的某一个点上，适时抽离。
踮了脚，在他嘴角轻触，“在车上等我吧，我卸了妆就来。”，说话间，便是不经意的抽离。后退三两步，细细瞧着，他微微上扬的薄唇，方若绮知他喜好这般的若即若离，没由来的。
“这个，你有什么看法？”黎华坐在驾驶座上，将手上那份《明星日报》递与身边人。
阿森接过报纸，目光只在那张照片上一顿，“昨天收工时，范晓爱提出去PUB，正好古童二人又闹了矛盾，很多工作人员都在场，这究竟是针对方小姐？童靖阳？阿威？还是只是一场偶然事件？我没法确定。”
黎华双眼聚焦远处，见翩翩而来的身影，默然向阿森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吧，希望是我们多虑了。”
阿森迅速收好报纸，点头。
方若绮走近车门，轻敲车窗，待阿森下车，随意问，“聊什么呢？”
“股市。”阿森答话，又朝了黎华微微欠身，道了别，转身离去。
“我们去哪？”车缓缓驶离片场，方若绮侧首，看向黎华。
“问这么清楚，不想保留点…”他微顿了顿，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新鲜感？”
方若绮复又看向前方，想想也是，如果他像是列了清单一样，把所有都一一说明，大概她连去的兴致都没有了。嘴上却说，“神神秘秘。”
黎华没有接话，思量着，问，“最近顺吗？”
“还好。”她静待一小会，还是忍不住出口，“你了解赵导吗？这个剧现在的导演。”
“赵松？”瞥见她点头，黎华继而问，“怎么？”
“我感觉他对工作的要求并不高。很多时候，他好像不太在意我的演绎方式，这样我很被动。”
黎华知道这人向来见人下菜，不希望被这些外界因素影响到两人感情，他选择沉默。
方若绮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侧身，注视黎华，“华，你知道做到哪个程度的，对吗？就算没有导演把关。”
他没有应，那琥珀琉璃中透出清亮，自有一股成竹在胸之气。
“教教我。”带着几分撒娇，央他。
黎华浅笑，平淡道出四字，“只可意会。”
方若绮登时倍感失望，以为黎华是在敷衍，自嘲道，“我要是有那么聪明就好了。”
“倒也，”看她一副叹叹的样子，反觉有趣，调侃，“不算笨。”
“我左右是说不过你的。”她认输，透过车窗玻璃，瞧那后视镜，忽而急了，握他手，“华，有狗仔。”
“我知道。”
“那你还打算在这停车？”她再次急切的提醒。
“因为，我们要在这儿吃饭。”抽出被她握紧的手，轻覆上，复又回握。“那就让他们拍个够好了，好文章总要配了照片才够让人信服。”黎华展颜，云淡风轻。
（六十五）
这是他们少有的，在公众场合，从头至尾，大大方方，完完整整，享受过的一顿晚餐。胃和心同时被填满的感觉真的蛮好。
“没想到传绯闻还有这样的福利，下次……”
她话至一半，黎华便是反手，曲了食指，突兀指骨在她额间一敲，“还想有下次？”
看他少有的一脸正色，方若绮乖乖低头，“不会啦！”，顺服的语调隐不住甜蜜。
黎华将她的可爱乖巧瞧在眼里，知她所要的当真不多，索性再许她一个愿景，“接下来，想去哪？”
“嗯？”方若绮随即抬头，以为自己听错。“去哪？”
“反正还有时间，”黎华随手发动汽车，“这次换你做主，而我，就想法甩掉记者。”
“真的吗？！”看见黎华颔首，她一个探身，轻轻予他一吻，笑靥如花。
“你说，黎华和方若绮是真爱吗？”
“没什么好说的，这又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
阿森的拒绝回答早在朱莉的意料之中，她朝他身旁靠了靠，“我不会问太多的，只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在一起就好。”
阿森无奈的扶额，“我说，人家在一起真心假意的，关你什么事？”
朱莉收了笑，少有的叹气，“森，我看这圈里虚虚实实的爱情太多，总觉得生活太现实，你说真的会有长长久久的爱情吗？”无意强求男友的回应，她忽而释然，撒娇道，“你就点点头，让我信一次世间还有真爱嘛。”
阿森耐不住她的腻歪，反问，“只是想要相信世间还有真爱？”
朱莉忙不迭点头。
“跟我一起不就是了？还眼瞅着别人干什么。”
她哪里想到一向木讷的男友会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脸红耳热的话来，伸手便推他臂膀，娇羞道，“讨厌。”
“看电影？”黎华见她点头，忽觉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不想他勉强自己应了这个提议，方若绮改口，“你若是不喜欢，我们再换别的。”
谈不上不喜欢，去到影院又不引起路人注意，才是难题。
“还好吧，但是，我们这样直接进影院，不会有些麻烦吗？”
原来他担心这个，心头一下卸了担子，自得的笑向他，“我自然有办法。”
方若绮的办法竟然是指了路，将他引至一家老式影院。
这家影院存在了大约三十多年，外墙的浅色瓷砖还是五年前翻新贴上的。时至深夜，这条老街上，已是行人寥寥。影院售票处左边的一面墙上，贴有新近上映的电影海报，《是朋友也是爱人》正在当中。方若绮熟练的拉他站在售票处前，指着一块写了白色粉笔字的黑板，“要看哪部片？”
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口，越加引人注意。
黎华一瞬隐忧。
果然，大约是听见了说话声，一个中年胖女人从售票窗探出头来。
怕被识破，黎华低了头，竖起风衣领口
没成想，胖女人不过半眯着眼瞧了瞧，而后又低头飞快的织着毛衣。
黎华有些尴尬的理好领口，为了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
方若绮为自己无意间作弄到他而窃喜，拽他衣袖，故作一脸严肃，“请问黎天王，要看哪部片呢？”
她的古灵精怪着实将他逗笑，对的，没有电子显示屏，不是电脑售票，她竟然能找到这样一家几近绝迹的老式影院。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无限可能，不断吸引着他的探索与解读。
因上映的电影本就不多，还在这个时段，除开自己参演的影片，又不想见了熟识的人在银幕里晃荡，他们自然都选定了一部美国电影。
买票的时候，方若绮自是到售票窗前，歪了头，递钱接票。
胖女人如此近看，仍是没有识出她来。
见黎华一脸诧异，她笑，“我原本就没有想象中的出名，或者，她看重手中的毛线衣多过我们这些观影的人。”
“或许。”
售票处右转，长长的台阶尽头便是放映厅。
她太快活，手持了票，踏上第一级台阶，忽而来了兴致，“你猜，她的毛衣是织给谁的？”
黎华饶有兴趣的想想，“给个提示。”
单腿跳上一级，“比如？”
“毛衣的颜色。”
“灰色。”双腿并跳。
“她的儿子。”黎华有意说错，倒要看看她会如何接话。
方若绮止步，摇头，“我不这么认为。她有多大？四十多岁，儿子，怎么的也该念中学了。你有见现在十几岁的男孩穿手织毛衣？”
黎华喜欢机敏的女孩，不再绕圈，“她的丈夫。”
“我也这么想。”她轻快的又跳上几级台阶，“大概是为秋天准备的。虽然太早。我见了，她织得又快又好。”
在她身后，隔了三两步，“那你呢？”，黎华这句问得极轻极轻。
轻到被她鞋跟踏地的声音踩碎，夜风袭来，只言片语拂过耳际，她恍然听到他的话语，却是不清，转身，“什么？”
黎华无谓的笑笑，摇头。
放映厅入口对面还有着一家小卖部。贩卖的老头，已经昏昏欲睡。
方若绮瞅见放映厅口，倚了立柱的年轻人，偷偷转身，对着黎华，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他会意，又将风衣领口竖起。
低了头，在她身边，侧身对了那人。
方若绮将长发散开，半个身子隐在昏暗中，仍是突跳着心，递上电影票。
年轻人麻木而惯性的拿过两张票，做了记号，递回。偏着头，朝放映厅甩了甩，连带一个字都懒说。
忽有种小时候逃学成功的欢喜，刹时拉过他的手，进到漆黑一片的放映厅中，方觉安稳。直到坐在位子上，因侥幸而起的激动欢愉，还未褪去。缓缓的拍着胸口，她笑，尽情而无声。
方若绮找到座位的速度，比黎华想象中的还要快。那意味着，她比他预计的更加熟识这家影院。他甚至可以猜测，当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已然常来这里看电影了。
黎华的猜测没错。当那个中年女人从售票窗探头的时候，方若绮在心里暗暗惊呼，“原来她还在！”
她知道，那女人原本是窈窕又美丽的，在幼时，趴在王瑞恩背上，看她接钱扯票，就羡慕那双漆黑迷人的大眼睛。唯一遗憾的，是她习惯性的眯眼，那样无端的在眉心起了川字纹。往后，因总有着三五个逃票的人，她知，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其实是深度近视；再往后，眼见了她圆了肚子；而后的几年，偶尔见一个小男孩待在售票处，缠着那女人；直到如今，她仍在卖着票，依旧一副胖乎乎的样子，钟情于她所织的毛线衣，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变的是，周遭来来回回，观影的人们。
比如，她，方若绮。
幼时，王瑞恩将她背在背上，出了放映厅，那长而又长的一坡台阶，他顺次踏下，身免不了的轻晃。头贴了他宽大的背，像是置身于摇床中，就这么轻摇慢晃的阖了眼，踏实入睡。
到了入学的年纪，她乖巧的下地，抬手牵了他的，长长的台阶，就这么边跳边数着。从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级，因她数到一小段，仅识得的数就到了头。然后，那只大手紧紧握了她的，陪了她，从一开始，又是一次循环往复。
只有在分开的四年里，她一次也没有来过这里。她是乖巧而安然的，听他的话，做他所期望的事。揣着唯一的希望，静静的等待。
十二岁，国小毕业，等来了他，却也不尽然如此。没想到，王瑞恩会将她送入寄宿制学校，而不是她所以为的，与他同住。
他有了女友，这才是事实。一个长相端庄的女子。然而，不甚出名。方若绮曾试着在同学面前提起她，袁佩琪，却发现，她实际属于那一类，人们提及A，想到B，说出的名是C，其实本人是D的三线小明星。
该高兴的，她也不过如此；可也为他不值，她本就配不上他。
不久的后来，方若绮开始气恼。从第一次发现他带着她去到这家影院，到后面数不清的某一次，她跟了他们，躲在放映厅门口的立柱后面，被王瑞恩无意间识破，慌张的扯谎，“本是约了同学一道，真巧，王大哥，遇上了你们。”，而后，不等他的反应，狼狈的冲下台阶。
曾经幻想，再次和王瑞恩一道，去了这影院。是怀念幼时的美好也罢，是青春期的爱意萌动也好，崇拜与爱，那时的她不懂、不需、不想分得清楚。可惜，她失了机会，忘记最后一次与王瑞恩一道进到影院时的情形，是春天还是秋天，是喜剧还是悲剧。如果硬要往这段回忆中刻进某些切实可信的片断，那便是，他们不再有任何肢体的触碰，虽然她一伸手就能轻而易举的碰到他的，那距离，极近又极远。靠不了，分不开。
她不否认，初初提及来这里看电影，是要了了心中遗憾；她亦不否认，今夜此刻，坐在黎华身边，多多少少还会回想那些与王瑞恩的点滴过往。但，王瑞恩已是王瑞恩，黎华却是黎华，她分得清，旧地重游不过是种情结，了却便是释然。
突然很想他，即使他就在她身边，他们之间几乎不算隔有距离。
那种想念，是突兀的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非切切实实的握实他而不可止。
不算宽敞的影院，比想象中更加黑暗促狭。好在眼前的五六人，算不得多。
黎华不常来影院，至少在他的学生时代，不热衷。原因很简单，他总会在某一次观影中遇见那么些人，走动，打电话，旁若无人的说着情话。他认为，约束了自己，却不可控制他人，总是于人于己均不自在的场所。倒不如关了房门，清清静静的享受一人独处的时光。因此，他爱电影，更爱一个人看电影，大可随心所欲依照自己的喜好，半途终结，或是反复播放。
谈到约会场所，在黎华的观念里，电影院可算得是那些步步求稳的人的极好选择。从买票邀约开始，试探着对方的态度。若是点头，又可于黑暗中，细细看着，小心触碰，每一步都是可进可退。
想到此处，手背竟也传来热度，不算轻柔，微湿的手心，急切又笨拙的覆上他的半个手背。然后，小心又羞涩的握实几根手指。
黎华忍笑，扫一眼身旁的她，虽是昏暗模糊掉的面色，却经由约微快速的呼吸，将她的强作镇静暴露无遗。
她的手握得用力，他抽手时也费了些力道。
在她失落仅仅一秒的时刻，
反手，回扣，十指交握，
指缝与指缝的交错，是世间最为贴近的交握方式。
他们在距离影片结束前五分钟出了放映厅。
有黎华在此，这样的小心并不为过。
立柱那里已是无人，而对面小卖部的老头竟也打起鼾来。
他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在立柱背光处站定。
黎华习惯性的从口袋中掏出香烟，有意离她三五步远，才又取了火机。
抬手正欲点火时，右手被她毫无预见性的握紧，而后下坠，对上她执拗的眼，黎华没有再争，顺了她意，随手将烟扔进垃圾桶。
方若绮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居家小媳妇，跟在他身后，婆婆妈妈的看着管着。她原本不是这般，只因近来瞧他抽得多了，心有不忍。她羞赧，更有动情，为他的让步。
于是，垫了脚，双手勾他脖颈，触他下唇，轻微的一下。这一吻，因吃力而显得潦草。在将离未离之际，亦是下唇，却不经意的被他含了，唇齿间，隐隐的啮噬。脚跟不知不觉间着了地，他的手托了她的后颈，如此有力，沉浸在他的抽离与融入间，难以自持。
沉溺
每一秒都变得绵长
直到，窒息之感将她唤醒
打停
他们之间，率先认输的总是她
在隐忍的喘息之后，她觉得总要说些什么，以显得不那么干涩
“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黎华蛮有兴致的瞧着，微挑了眉。他想，今夜她总是有些不同，每一次的亲密，主动而笨拙，羞涩中裹覆渴望。他不知道，这家老式影院究竟有什么特别，忽而想去求证那个猜测，在她探身拉他时，黎华反手握实了她手，手心贴了手心，貌似无意的开口，“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方若绮的心，骤然跳快。黎华向来敏锐，不知他又瞧出几分。她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
黎华笑了，自信满满，她的神色迟疑，正中下怀，进而再问，“很早以前？”
突然松弛下来，而身子自不敢乱动，她见他笑，便是有了底，默默点头。揣度片刻，泛泛道，“念书的时候。”怕他又问，又补一句，“一个人。”
他想象着瘦瘦小小的她，挤在人群中排队买票而后观影的情形。不知道，那时的她所看的影片中，有没有那么一部，当中有他呢？
方若绮小心的回握，还好，未曾紧张到出汗，她以为这番说辞只是一个小小的遮掩。然后，放宽的心复又平缓，心房充盈了甜蜜，她笑笑的甩他手，“华，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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